苏瑄下棋下的累了,又心念松月,便辞了客人,向凝碧楼而去。
街道上锣鼓喧天,人们欢呼不停,还有妇女夹道两旁掷果掷花,苏瑄从窗外看了一眼,马上的少年将军听说很有名,不过可不好来烟花之地,他对这位秦将军没有什么印象。
顿步一下,便继续向前,苏瑄没看到秦星郅抬头顾盼,自然也不知道他何时对松月上了心。
“人的心理果真奇怪,他们总希望风尘中人不像风尘中人,而像是个清贵俊雅的公子,或者是本分天真的大家闺秀。但当他们遇着个正正当当、清清白白的人儿,他们又偏偏希望这人像是个风尘中人。所以,风尘男子若是像好人家的少爷公子就一定红得发紫,好人家的姑娘若像风尘女子,也一定会有很多男人追求。”
“你说可不可笑?”
苏瑄正在打理松月一头顺滑的雪色长发,镜中的白发少女偏不安生,时常扭过头来跟他讲些大道理,回眸间尽是她不注意的万种风情。
苏瑄含了笑,轻手把松月的头摆正,边梳着发,边应声道:“世人总是好奇,不奇不怪,循规蹈矩的总是没人喜欢,小月说得对。”
松月遥想当年,那个小小公子问她需不需要唤她一声姐姐,松月说她一生都会是这个相貌,如今,苏瑄玉树临风,一身蓝衣引得多少人追捧,她还是当初的样子,不会长大,不会变老。
“苏甜……近日还好吗?”这几年松月都很避讳谈到苏甜,或许是对当初苏瑄的选择有些难过,但除去这层原因,还有便是见到苏甜,她都会有强烈的不安,仿佛身体在告诫她远离这个女人。
“她,还好吧。”苏瑄眼睫低垂道:“那位已经很少折磨她了,送金送银也舍得,把她捧成了花魁,听说还要替她赎身。”
“苏甜受了很多苦,可这并不是你造成的,苏瑄,你不要再自责了。”
松月握住苏瑄纤长的玉手,谈及苏甜,苏瑄总是这样子,好似那个害她的人是他。
“你今日可看见楼下那位将军了?”
“倒是气派,人长得也不错哈哈哈。”松月故意加上后面那句话。
“哦?比之苏瑄如何?”苏瑄知道她故意,也揶揄道。
“他是把利剑,你是管上好的玉箫,硬要作比,真是难煞小妖我也。”松月装模做样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苏瑄怕她乱动扯着了头发,手环过她的香颈,扶住她的下颌,食指不经意擦过那片红唇,唇上的温度令他心神轻动,但他压了下去,有些事情,不适合现在说。
河东君就像是京城里的活招牌,不管是男的女的,还是本地的外地的,但凡有些名气,都以见苏瑄一面为荣,也有想退而求其次去拜访拜访花魁苏小小的,奈何人家被大人物罩着,也便歇了这心思。
苏瑄日日都忙得脚不沾地,出去也不好总带着盆丑丑的昙花,松月待在窗边,真是一日胜一日的无聊。
时至三月,听说城南的安禾寺桃花开得正好,那真是漫山遍野,一片粉红,人人都说胜过武陵桃花源,松月对这些花花草草最没抵抗力,眼见着苏瑄又是深夜才能回楼,幻出人形,拿了他衣柜里一件带帽的水蓝大氅,穿着雪白的秀裙和梨花外衫,就朝城南而去。
路上的行人对她指指点点,投以不解的眼神,她也全不当回事,心心念念都是她的桃花林。
可惜去得迟了,那安禾寺挤得里里外外都是人,她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施法跑到前面去,可奈何这一身太过显眼,众目睽睽之下,哪里能施法?
心中郁卒不已,又不想白来一趟,走到个静寂无人处,正要施法,却听见了脚步声,松月一急,躲上了树,幸好京华偏南方,此时柳树枝繁叶茂,她藏进去,也不容易看得出来。
秦星郅原是追着人来到这里,许是走急了脚步重了些,被人察觉到了,一来就不见了刚刚那位穿着古怪的女子。
松月躲上了树才暗暗叫苦,今日是犯了哪路太岁?怎生得爬上个树也能碰见个青竹一样的蛇?
她大气不敢出,躲是无处可躲,下树又下不得,在这和这条蛇大眼瞪小眼也不是个办法。
啊啊啊啊,那蛇吐信了吐信了,松月最怕这种冷寒之物,还没等到蛇过来,她自己先慌了神,一个不察,就往树下掉。
蛇:???
“啊!”
俗话说,美人落地,必有英雄搭救,很明显,秦星郅就是那个恰恰好好等着美人摔下来的英雄,早猜到这姑娘躲在树上,没想到下来的这样快。
他抽出剑来,一掷便插在一棵树上,长腿借力一跃,至半空中接住了松月,大氅系的不紧,稍用力几下,就松松垮垮,落在地上。
松月三千华发,洋洋洒洒飞扬在空中,霞飞杏脸,眉如远山,眼内秋波流转,秀色纱裙,如烟如雾,宛若万柳丛中一朵花,映在秦星郅眼中,就是一幅绝美的画。
“姑娘,天气也不凉,怎的穿了件大氅?”秦星郅惊讶少女是一头雪发,恐他人看见不好,捡起大氅披在松月身上。
“你这人倒是有趣,怎么不害怕我一头白发,是个吃人的妖怪?”
既被人发现了,松月也不再唯唯诺诺,大方抬眼看着这个名噪一时的秦将军,她轻笑吟吟。
“世人都说修道之人皆是鹤发童颜,姑娘面容映秀,身上还带着香气,莫不是天上来的仙子?”从军几年,他稳重了不少,当初那个风流少年却好像又被少女唤醒,他暗了眼神,想去抚她的发,结果只是替她戴好了帽子。
他们正在这里说话间,有人策马而来,和秦星郅打招呼:“秦兄,你赏桃花怎么在这里?”
秦星郅也回首道:“禹绩公子,你怎么也来这里?”
后面的话松月没听清楚,她早已悄悄脱了身,那骑马之人令她有几分熟悉。
秦星郅察觉到松月走了,虽有遗憾,也不挽留,走到骑马之人面前,问候道:“公子功课可是做完了?”
那人哈哈两声笑道:“上书房那几个蠢货,那么点东西还要学那样久,我早背完了功课,觉得无聊,就来寻你,刚刚在远处看见这里明明不止你一人,怎么……”
“你怕是看错了,我可一直是一个人,在这里练剑呢。”说罢,秦星郅拔出了剑插回剑鞘里。
带起了风,吹起那人的衣角,玄色组绶的羊脂白玉麒麟佩隐隐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