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梅太太是个不错的人了,对慧琳小姐有恩。”
“是的,至少在情理上是这样的,唉,同人不同命啊,慧琳生母不那么倔强,慧琳应该是梅家大院名正言顺的大小姐,这孩子脾气秉性像极了她的母亲。”张嫂的故事讲完了,躲在树下的我手脚发麻,头脑发涨,如同听了一部长篇小说,原来自己的母亲是为了追求爱情而打破封建婚姻包办的牺牲品。我的妈妈没有错,她单纯到不离不弃追随自己爱的人,只不过是她的命不好。我不是梅府人所说的出身地位低贱,没有一个母亲愿意骨肉分离,这都是出于无奈。
我坐在园中木制凳子上面反复思忖一个问题;应该感谢姨妈,是吗?她收养了我,让我享受着宫殿般的生活,一直以来都是我的不懂事,是吗?我在童话故事里看到的高大华丽建筑物里面应该住着公主,事实是迦南表哥肆意妄为折磨我,抓住我的衣领迫使我撞在大柱子上面,头流血,心在哭,我没有还手,因为我懦弱,小心谨慎直到晕倒在地上时表哥以及梅家没有任何一个人出来致歉!为什么?就因为梅家收留了我,对我有养育之恩,就可以呼来喝去,颐指气使。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不!我要离开!越早越好!这样的想法在知道身世后愈演愈烈!
晨起早餐后,梅姨妈半倚半躺座在餐厅对面沙发上似看非看翻阅手里的晚报,管家张嫂穿梭于客厅,厨房之间偶尔会与太太搭讪,寻问一些局势新闻之类的话题,姨妈一致回复,没事,太平。对于她千篇一律回答我已经习以为常,那张报纸只是遮人的晃子,我知道她的眼神在窥视,观察我的举动,直至目送我回到自己的卧室才肯罢休。这是我来梅府不成文的规矩,早饭后没有特殊事情,所谓的特殊事是指除了她和她的宝贝蛋有时带着几个随从,仆人去郊外骑马,我是不允许在客厅里的晃动的。迦南表哥会斜依在姨妈怀里,怎么看都像未断乳的巨婴。两只脚横搭在前面的桌子上,嘴里不时发出吧唧吧唧,吃零食的声音。真的佩服仆人的免疫力,忍受大少爷这些恶习的同时手里的抹布不停顿擦试悄悄落在桌子上面的灰尘。梅姨妈悠然自得享受的天伦之乐,迦南表哥母爱的供养这些似乎和我都无关。
推开房门,迎接我的永远是床头摆放的布制玩偶,他眼神里长久透出的平和,温顺让我这颗千疮百孔的心暂时得到抚慰。我曾经疯狂的宠溺过他,不忍心看见他红色唐装沾染一丝灰尘,一点污垢。每隔两天都要去管家张嫂那里索要洗衣备品认真清洁衣领,袖口,褲角等部位,反复洗刷后放置于窗台上面赋予他自然界中最充足的阳光照射。到了夜晚时我会揽着它进入我早已用身体捂暖和的被窝之后怀着虔敬的心与他说心里话,我执谬的认为他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甚至想像它某天可以开口说话,而第一个聆听者是我。
季节更换总是在不经意间到来,我擦拭了一下笼罩在玻璃上的氤氲雾气,隔着窗户发现对面山上厚厚一层积雪已经消融。春寒料峭之后满眼的盎然春色,院子里面小鸟儿敏锐的小眼睛环顾周围的环境,栖息于太阳底下的一棵杨树杈上,开始用它尖尖的嘴巴扑捉食物修建起爱巢,建筑师的美称是大自然赋予鸟类生存的本能。我推开窗户,顺手拾起桌子上的小饼干尽可量洒在小鸟飞过的地面,窗台边缘。正当我急于喂养小鸟时 一阵马蹄夹杂着沙石的声音由远及近,至于马车上面下来的什么人或是是来接谁的,我都陌不关心,因为这些好像都与我无关。心里最想见的是为我治病的那位好心的大夫。
“慧琳小姐,你又在那里搞什么花样呢?唉呀,你这个古里精怪的小玩意,一会不见就出新故事,瞧这一头汗,满脸涨的通红,好像干什么坏事了。”还没来得及看到小鸟是否能吃到洒到地面的食物就已经被张嫂拉到洗水池边,强制性将我双手放到脸盆中央,在浮起一层水泡后,一只手掐着我的肘腕部位,腾出另一只手解下围裙抹擦我湿漉漉的手臂。摘头发的钗子,用粗大的毛刷梳理我一头的卷发
“小姐,梅老爷回府了,带了一位客人说想见你,快去楼上挑一件干净的衣服换好,说不定这是你的机会呢!我亲爱的孩子”张嫂慈爱的表情让我觉得她是最漂亮的女人。
我走进了大厅,梅老爷座在正中间,梅姨妈座在他右手边,而左手边是从未见过面的陌生面孔不是我思念的那位老医生。
“老爷,您回来了。”
“ 嗯,慧琳,孩子,你近来怎么样?看起来还是很孤独的样子,我特别担心你这样下去会抑郁成疾,你要尽可能融入他们,瞧,你的姨妈和蔼可亲,表哥虽性情玩劣些,会干出匪夷所思,啼笑皆非的事来,可他不是坏孩子,这些不是出于他的本意!你应有这个年龄的活泼,帅真,我想那样会和他们相处得非常愉快。”梅老爷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一字横眉下透露的刚毅还有话语中棉里藏针使我又敬有怕,现在回想起当初的我真是个胆小鬼,吓得不敢挪动。站在地板上面不停摆弄衣角。
“不,我不是不合群我很想和姨妈,表哥他们骑马出游的”面对梅老爷我终于鼓起了勇气讲话了。
“善于说谎,没有教养的孩子,不要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姨妈情绪有些失控,额头暴露出一道青筋。
“嗯,我很好奇,梅夫人,这个小女孩差不多十岁吧,她确实如你所说的那个样子吗?我来看看。小姑娘,到我这里来,你几岁了?”这个陌生人好难看的一张脸,塌陷的眼眶配着深邃的眼眸,大大的,蒜头鼻子底下厚厚的嘴唇一张一合之间露出一排细长大板牙。
“你这身高也就七,八岁的样子,你长的不太高啊。我们女子学院的女孩子的年龄有长于你的,还有同你一般大的,她们懂得忍让,虔卑。在那里没有谎言。因为说谎会受到惩罚的。”
“慧琳,这位是女子学院的负责人,你要称呼他为訾先生”
“訾先生,她就是我和您提过的小女孩,我们想送她到你那里去学习礼仪,让她变得文静些,这也是梅老爷的意思。希望您能收下她,同时卸下了我这十年的重担”姨妈说完这句话长长嘘了一口气,如同扔掉一个大包袱。
“当然可以,我会把她安排在年龄小的班,有人会带她逐步熟悉那里的环境,这几天会有专人来接她”显然訾先生是特意为我的事情来梅府的,和姨妈交代完毕后座马车离开这里。我当时幼小的心灵里对姨妈说的这家女子学校一无所知,唯一感到欣慰的是马上就可以冲出牢笼一样的生活。内心对未来萌生起希冀。
“你回到房间里面去,不想看到你的样子,说谎成瘾了,况且是当着訾先生的面,太不像话了。”我的思维仍在天马行空的暇想时姨妈冲我大喊。
我真的不想为自己在作任何申辩,从客厅,餐厅到卧室来回穿梭了两次,最后站在卧室门口,握紧门把手,蓦地转过身来快步走到姨妈身边。我不能在忍受了。这是我来梅府第二次反抗,第一次撞得头破血流,伤疤常常隐隐作痛,我依然不屈服。
“我想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我可以假装谄媚奉承,姨妈你的身材不错,皮肤保养的好,可事实我心里在不停顿的咒骂你,你在校长面前讥讽丑化我,是你嫌弃我的出身不肯带我出去旅行,非要说成我不合群,不允许我在老爷面前解释,分明是你在扯谎,为老不尊!”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豁出去了!我语速之快梅姨妈倍感始料未及,抬起头,双眸里的惊诧是前所未有的。
“孩子,你疯了吗?不,这不是你讲出来的话,停止吧,孩子,你不能像你母亲那样一意孤行,那样你会更加被动………” 当提到我的母亲时姨妈眼里闪现出淡淡的忧伤,似乎有好多的话却欲言又止。过了一小会,梅姨妈走了,空空的大厅里只留下我一个人独自品味胜利带来的快感,可这样的舒服,喜悦短暂得来不及细细咀嚼,玩味被一种强烈的孤独感打得稀碎。
春分后第一个周末的早晨,我被姨妈恩准可以和一家人共同围坐在椭圆形桌子旁边享受好多美味,这是我记忆中在梅府的最后一次早餐。因为明天我将要离开这里,这样近距离平视着姨妈还是头一次,我仔细打量着她,发髻光滑梳理平分两侧,元宝耳朵轮廓线分明,两腮旁边出现了与她四十岁的年龄并不相衬的两道细纹。我无心品尝张嫂精心烹制的手艺,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慧琳,你一定学会忘记,包括在这里发生的种种事情,我们是一家人,我多想和你成为朋友,亲爱的孩子。”姨妈放下手里的餐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