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深吸了口气,对明昶用眼色示意:走吧,跟菩提子点点头后,两人就一前一后绕过了那只地缚灵。
夜幕渐渐来到了这片野草繁盛的原野。刚开始的时候,望舒留意看了下天空,稀疏但却明亮的星光,那些远处的营帐在视线里变成清冷柔和的轮廓。渐渐走了十来分钟,已明显觉得周围的雾气变得浓厚了许多,仿佛从那些草间不断蒸腾出来,填塞整个空间,营帐已经若隐若现。显然,阵法已经发动了。
望舒和明昶对看一眼,两人已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夜雾变得不仅湿冷厚重,像一层层潮湿的被褥把人裹紧,也压得人心头充满窒息的憋闷感,而那更加模糊的营帐的影子却似乎总在远处晃动,怎么也靠近不了。而此时耳朵里嗡嗡声变得若有若无,必须屏气吞声全神贯注去听,望舒不禁心头更加焦虑起来,冰凉的汗水从额头上滴落下来。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她的手,掌心干燥温暖,像这潮湿迷雾之中的一线阳光落入心间,望舒惊诧回头,对上明昶无论何时都看起来洒脱从容的笑容,心头有一股暖流流过。她也回了一个笑容。眼前似乎有一丛草状的黑影飞速跑过。
又一只地缚灵!得抓住它!望舒马上意识到,立即从明昶手中把手抽出,拔腿就追,连身后明昶连唤了几声都没有听见。追着跑了数百米之后黑影突然消失在了大雾中,望舒迟疑地停住脚,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一跑,果然和明昶跑散了。
而此时天上地下的雾气已经成了厚厚的屏障,营帐的影子是一点也看不见了。望舒起初有些惊慌,但很快镇定下来。黄大哥既然也在阵中,总是能想办法找到她的。因为完全不辨方位,所以她只好漫无目的在里面瞎走一通。
突然她被某物摔了出去,“哎呦”叫了一声,稀里糊涂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看,一个身量娇小的七八岁女童缓缓从雾中负手走出来,如雪的发色,椭圆的脸雪白,嘴唇上也无一丝血色,身上是白色的绢绸裙,整个人散发着雪色的莹光,清冷但不刺目,与其说是个晶莹剔透的雪娃,不如说是一个白色的虚影。
“你撞到我了。”女童眼眸看着望舒,那里面也是一片朦胧的白影,声音平淡得一点声调也没有。
“好像被摔出来的是我吧……”望舒嘀咕着,同时警惕地打量她。在这迷宫中出现的幽灵一般的女童,她也不会天真地以为会是一般人。
“有人告诉我,今天在阵中会有意外收获。莫非就是指你吗?”女童不愿走近,眼神和语气都没有温度。
“我怎么知道?等等,收获?”望舒敏感地抓住这个词,口气中多了几分严厉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丛“草”飞快地爬上女童的肩头,变成一只绿色毛发的老鼠,但口中发出的声音却是望舒熟悉的“嗡嗡”声,两粒绿豆般的小眼睛贼亮贼亮地看着她。望舒一愣,马上明白过来,这个就是那只最初的地缚灵。她很怀疑刚刚从眼前跑回来的那只也是它。
“草草你把泥蹭到我身上了。”女童把“老鼠”抓下来毫不留情地扔进大雾里。“老鼠”惨叫一声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不见。
摔的好,你个小奸细。望舒拍手称快。谁说地缚灵知恩图报的,白受了她的血不说,还恩将仇报。
“我是巫咸的巫女晴空。这个迷宫是我设的。”果然,女童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草草说你的血是至阴之血,看来果然是个收获。”
望舒后退了一步,弯腰,靴中的雪凝已经被她攥在手里,一片雪光如电,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女童。能设此种阵法之人,又岂是如外貌一般小小女童?大敌当前,先发制人!
女童的眼里第一次有了惊诧,但她只手抬了抬,就如同平地卷起了一阵飓风,直接把人生生拍飞了出去。看望舒的攻势凶狠,这飓风之中便也带了三分灵力。
这一下苦了不会术法的望舒,被当中的戾气正中胸口,当即一口鲜血喷出,想来肺腑受创不轻。
“居然,居然是个没有半分灵力的。”晴空的惊诧更甚。刚刚分明看她的眼中决绝,绝不是一般凡世女子。
“我晴空活了三百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凡女这么敢跟我动手的。”晴空抱起了手臂有些感慨。
望舒吐了一口口中的血沫,从地上撑起,横刀于前,冷冷地看着她。这一震之力居然没有令她的雪凝刀脱手。晴空眯起了眼睛,语气嘲讽地问:“雪凝刀?东西虽然有点样子,但你就凭这个就敢跟我打?未免太自不量力!”
“你是巫咸巫女,你可认识祭司鬼渊?”望舒眼神恨意变浓。
虽然不耐烦,但晴空还是蹙眉说:“你说我那不成器的师弟?你跟他有什么过节?”抬头似乎是想了一想,然后似记起一事歪着头问:“他数月前从碧罗重伤而回,被教主捡回残命,痛苦苟活……该不会”晴空用空洞的眸子再次上下打量望舒,声调惊疑不定:“该不会,是你干的吧?!”
“好好好,真是大快人心。”望舒听完拍手大笑,也不管眼前这人可能会因此愤恨而对她报复。
“原来如此……”晴空沉吟,然后足尖轻轻一点,跃至半空悬停,口气也恢复到最初的无波,只是手中一动,竟凭空出现一把黑色的小弓,虽然这弓因为与晴空的身形相配显得有些精巧有余、威慑不足,但弓柄当中装饰的那颗巨大的莹辉石望舒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曾经装饰在鬼渊的权杖之上,看来现在已经易主。
望舒从地上站起身来,眼睛死死盯着那把小弓,低声自语:“广溟弓?!”这一声自语被晴空听见,又挑了挑眉毛说:“好眼力!”听口气,又把眼前女子看重了几分。
望舒心中有些发苦,若不是先前听过天命说过几大神器的主人,联想到此人身份,加上能用莹辉提升灵力的绝不可能是寻常弓箭,所以也不难猜测。虽然这把貌不惊人的小弓,离传说中的威名似乎有些差距。
“本不想在碧罗上惹事,若你自愿跟我走也免去皮肉之苦,现在看来是不行了。”晴空一边说,一边随意地做了个拉弓的动作,手中固化出一根黑色的翎羽,搭在逐渐张满的弓弦之上。居高临下,弓箭虚虚一指,一双眸子显得漫不经心,似乎根本不用瞄准猎物。
眼见那箭簇并未指向自己,望舒有些诧异,但全身神经还是本能绷紧,随时准备闪躲腾挪,也许,也许她能躲开这一箭。
晴空轻轻一笑,那笑和她的人一样苍白凉薄,透着说不出的嘲弄和悲悯。她说:“就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广溟弓吧。”随后松开手指,黑色翎羽射出后却消失在空气中。
本来全神贯注盯着弓上之箭的望舒吃了一惊,突然就发现一股千钧的压力从天上直直压下来,她大骇之下抬头,只见一把巨大的黑色弓弩的幻影出现在空中,无数黑色翎羽堆积在一起,又急又快如暴风骤雨地直落下来,这哪里是箭簇,分明是罩在头顶的一座大山!
那一刻望舒只有绝望,比夜色更黑暗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