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变,惊雷掠过,一亩地里的庄稼尽折腰。乍一看,旷野里可窥见一只虚弱的黑影,彷如一瓢酒下一团黑色焰火,不稳定也不熄灭,在苟延残喘。多看几眼,发现其一下倒下了,扑在了庄稼地里,无力燃烧,这才算得熄灭了。
“娘,我……我回来了。”
青少年弓着背,赤着脚,脚趾在水里泡得胀出白色,两只腿瘫软无力的支在地上。母亲见来者,双手颤抖了一下,站直了身骂道:“你还晓得回来?!”
“孩儿再也不敢了,再也不背着您瞒着您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撑在膝盖上,恐慌的抬眼一看,母亲一边骂他,眼泪一边不争气的垂下,使劲的给他拾掇清理衣服上的泥和野草,继续骂着:“你爹看到不弄死你!”
刚说完,对上一只瞪得浑圆的右眼,他刚想支起来膝盖,一下子又被吓得腿软了。他紧紧抱住母亲的小腿,不敢睁眼:“娘,救我!救我!”
她一回头,看见了丈夫。常年农作,面朝黄土背朝天,皮肤也像生了感情似的晒出了土黄色,多少锻炼出了肌肉,精瘦的手臂尤其有力。他这几天一边等孩子回来,一边拿刀削木头,终于拾掇出了一根棍棒。
“老子怎么就生了你个孬种?”男人瞎了只眼,村里的人便给他取了个刘瞎子的绰号。刘瞎子骂着:“跪着,你敢起!”
即便从小被父亲打到大,他也从未见过父亲这么动怒过。父亲的感情不知道往哪使,只好瞪着眼,眼前一半是黑的,好像在恨但又不知道恨什么。
他低着头,难堪的说:“我再也不出去了,我不出去了。”
“去哪了?三天,整整三天后你才回来!”刘瞎子问他。他被吓得糊涂,直打哆嗦,语无伦次起来:“我,我不敢回来,我怕您打我。”
刘家世代农耕,祖宗三代都依赖这几亩土地,吃这黄土地的粮食长大,没有更大的出息,除了出去卖菜便很少出行。他随刘瞎子挑担去菜市,卖完菜后便直接回乡。生意好的时候,回乡前刘瞎子要和几个兄弟去酒家喝一碗酒,他坐在一旁,刘瞎子心情好的时候他能讨到一碗酸梅汤,等他们酒兴过了便聊着有的没的回去。
而乡里外的世界尽是非凡声色,只要翻过这座山,多向前一步,便与那些声色更近了一步。他在村里有一个小名叫顺儿的发小,每回偷跑出去,回来后总给他带一点东西。
“城里人吃的东西,这儿可没有。”顺儿一脸神气,给他看了眼藏在背后手心里的东西,一块米色的龙须酥。
他刚要抓去,张嘴落了个空,诧异的看着顺儿咧嘴笑了:“不能给你吃,要留给小秀哩。”听着,刘家的儿子傻在了原地。
两个人从小一块长大,穿过一条裤衩,一起撒过尿,也喜欢村里同一个姑娘。姑娘叫小秀,眉眼标志如画,红唇皓齿,一对杏眼骨碌碌的转着无端的勾人。他俩轮番讨好她,不知道谁长大后会娶了她。顺儿是这样讨好她的:“夷人什么样,你晓不晓得?”
“什么样呀。”小秀期待的问他。
顺儿一边倒着走,一边说:“姑娘头顶上戴了不少银哩,越重越高兴,头都要抬不起来喽,你说奇怪不奇怪?”说完,顺儿从手心里掏出来一个小手串,红丝线串着银珠:“送给你啦。”
“哇,顺儿,这是什么啊?”小秀笑了起来,面如桃花。
顺儿解释说:“我去城里的时候,看到有个夷人老太婆在卖的,没有讨我多少钱。”
刘家的儿子看在眼里。小秀说不定会觉得顺儿是个有见识的人,也会喜欢他来讨好。至于自家,唯一能说的是家田要比顺儿的家多一两亩,还有一个磨坊,若非要在他们两个间选择,她家里人肯定更希望小秀嫁给刘家。
“快来帮忙,空着手做什么!”刘瞎子吆喝着喊他过去。他一直是很忙的。就算他去帮忙做农事,也要忙活一个下午。“你不要跟那个顺儿学,听到没有?”
无奈叹息一声,卷起裤腿,下了农田插秧。
父亲一度教导他说,人要恪守本分。
村里人向来不待见他发小,说发小尽做些偷盗的勾当,玩些欺骗的把戏。他确实见过这人偷,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所以他也无法替对方洗白。即便先前说的是流言蜚语,后来确实应验了。小秀系上小手串的那只胳膊青了一块,迷信的老人说是鬼咬青。“瞎带什么呢,姑娘净爱漂亮了,也不怕遭殃!”
村人你一句我一句,对她指指点点。小秀本不害怕这一块青斑,也没有刻意遮掩。然而实在承受不了人言之重,没有崩住,落下眼泪。
“我是真的没有要害她的……。”顺儿站在夕阳下,低下头,一脸迷茫无措。
他什么都没有说。没有替顺儿说话。是因为不敢发声,不想和他们作对。
到了后来,人眼里的恶有了人形,全都归于顺儿的名义下。谁家的鸡被偷了,母猪被拱了,脑袋里第一张脸便是顺儿。
“我放在瓮里的钱没了,没准儿是那小子偷的!”妇人气得咬牙切齿,一锤定音。刘家的儿子只觉得那人不讲是非道理,忍不住吐出一句,问她道:“如果有盗贼,您家里的大黄狗早就不安生了。您听见狗叫了吗?”
“没有……没有又咋了,你还能从狗嘴里问出什么来?”妇人问道。
——也许是你那个不能下田,还好逸恶劳的废物儿子偷的呢?
一眨眼,又回到惨痛的现实。刘瞎子扬手便要打下去,母亲忙着拦下,恰好符合凡事讲折中的态度。她抱着孩子,关切的问着:“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就好……你晓不晓得外面发生什么事了,都说了外面危险,就在村里待着多好。”
他只点头,头发乱如蓬松的枯草,抬手抹去脸上斑驳泪痕。
“饿坏了是不是?没事了,娘给你弄点吃的。”说完,母亲要拉他起来,又被刘瞎子叫住。刘瞎子拿棍棒指着对方鼻子:“没有老子的话,你敢起来!”
于是他便又缩回去。
“我问你,你是不是跟那个顺儿出去的?”刘瞎子想到这里,愈发气急败坏:“他非要拉上你还是你自己去的?”
他抬起头望着父亲,威严不折不减,一时间缄口不答。他惧怕刘瞎子的棍棒,也无法忍受昧良心带来的痛楚。终于,他支支吾吾,怯声说:“我自己去的。”
顺儿撒谎是真的,偷东西是真的,对他的情义也是真的。他们都没读过书,更何况顺儿的双亲对他一向放养,少年自由放纵,善恶好坏是没人教的。
“我跟你说,我在这里挖到了好东西!你猜猜是啥?”顺儿招他过来,他便过来不情不愿的瞧了几眼。脏兮兮的黄泥里,有几个白玉色交错浅棕色的扇贝。“壳里面有肉,咱可以熬汤喝哩。”
“当真啊?”他问顺儿。顺儿抬手拿胳膊擦了擦脸,他嬉笑着说:“我不骗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无法否认的是顺儿给自己的快乐,他由衷的笑了。在枯燥的种田人生里,见识短浅又无趣的井底之蛙里,顺儿无疑是很亮眼的一个。他有趣是真的,不恪守本分也是真的,一边享受,一边搞砸手头上的事。
“大庆,你相信我吗?”顺儿那时问他。
若天生不幸,是一副丑陋皮囊,只要爹娘不嫌弃,在外人前再自卑,也绝不会因为自卑而自我毁灭。毕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的几斤肉。
顺儿永远忘不了那天母亲的眼神。
“顺儿,辛大娘的钱……你真的不晓得么?”母亲问他。母亲不是寻常的农村妇女,她还是少女时姿色可以甩那些千金小姐八条街。最迷人的是温柔的一汪眸里一向有江南的烟雨色,锁住了心扉。
几乎是试探。顺儿放下嘴边的粥,抬眼看了一眼母亲。仅是一瞬间的疑虑,瓦解了温柔,让他陷入惊慌里。顺儿高声回道:“娘,真不是我干的!是他们不喜欢我。”
“娘晓得了。”母亲双手扶着顺儿的肩膀,恳求说:“那你答应娘,以后也不要再惹是生非了,好不好?”
顺儿陷入了沉默,没有答话。尽管是父母,遇到了像他这样不知好坏丢尽脸面的儿女,也会像擤鼻涕一样,就算是自己的鼻涕也嫌恶得想甩掉吧。
也不是所有人都看他像瘟神,所以不该这么讲。刘家人在村里有些地位,很有发言权,为人也很好。虽说他们也从不邀他来自家玩,至少打了照面还会讲几句话。
刘瞎子喘着粗气,气得脸红,最终还是没有打下来,撒手将棍棒扔到了一边。“我怎么会有你这个小子……他不改过自新,你跟他混,你让我在乡亲面前的脸面怎么放?”
改过自新也未必有任何用处。
那时,他从未意识到的是:原谅也许可以有。而大多时候,一旦丧失了对一个人的好感,那便是永远的丧失了。即便是原谅,从此往后,他人也一定是戴着有色眼镜去看的。
“他真的没有偷了。”青少年摇了摇头,低声啜泣,悲伤说:“他以前偷的东西,到后来都还了。”
刘瞎子又骂道:“那就是偷了!”
“说起来,那……你一个人回来的么?顺儿呢?”母亲问自家儿子,只见对方开始崩溃,抬起右手盖住半张脸:“他……他没有回来。”
他也想去看看山外的热闹世界,回来找小秀说。以前随父亲出去卖菜过,但只能守着摊子,压根无法走动。只好在激荡的吆喝声里,和人计较着一斤一两。
于是他打算跟顺儿偷溜出去。临行前,带了几块窝窝头和咸菜。“你放心,我熟得很,能带你回来的。”顺儿拍了拍胸脯,又跟他讲,大手笔挥霍的公子哥穿的是什么,秀丽女子擦抹的脂粉是什么味儿,舞狮表演多精彩,还有鳞次栉比的楼阙。
路上也在滔滔不绝。“跟你说,在我们这个年纪的那些小孩,都已经读书啦。”顺儿说着,幻想着什么。
他瞥了一眼,说:“我们又不用读书的。”对方点头:“嗯,是啊。才不用那么麻烦哩。”
“今个不知咋了,有些冷清了。”顺儿不好意思的笑笑,手摸在后脑勺。他一直跟在顺儿屁股后面,也不敢乱走动,这时有点来气:“枉我来这么远了。”
顺儿啧了一声,说:“这儿哪算远呢!朝城才远着呐。”
“我不知道,你也别说。”他烦恼起来。
顺儿话一直很多,他注意到顺儿今天的话格外的多。好像很害怕孤单似的:“你晓得不晓得,朝城这名字怎么来的?”
“嗯,怎么来的?”他顺应着对方的倾诉欲。
顺儿挥着干瘦的胳臂,说:“我不识字,但是我听他们说,朝城是因为边上的一条江闻名的。浪潮的潮和朝同音,后来取了更好的寓意,就是朝城啦。”
他无力的配合着:“哦,这样啊。”
二人随人流,亦步亦趋走入这声色里。镇里的一番声色在他心里荡漾开一层波浪,他边看边想不明白村子里人不愿搬出来的原由。是囿于一步接一步山路的险阻,还是思想上的死板禁锢,执拗得不肯顺应改变?
原来这地方是没有回音的,没有空旷幽谷,也没有广袤的田野任他奔跑。拼命大喊也不会有人回应。声色之下是底色不同的孤独。刘家的儿子想到这里,感到陌生和恐慌起来,怕走丢了,便紧跟着顺儿。
“顺儿就是野得很啊,跟他混,你有那本事么?”刘瞎子没有多评论。顺儿失踪几天不回来,已经不是头一遭了,似乎没人再放心上。
他坦诚道:“……没有。”
“过年的时候,我们去那儿赶庙会,也没见得你有多喜欢那里。”刘瞎子说起他来:“咋突然就那么想出去呢?”
他别过了脸,不满道:“赶庙会的时候人太多了,挤得我不舒服。”
“我呸!”刘瞎子骂道:“矫情得很。”
“老说我,出去有啥不好的?”
“我们对这里的土地是有感情的。有些事,你没经历过,就不晓得。”刘瞎子吐了一口气,表情慷慨起来,悠长道:“战乱的时候,到处流离失所,而你爷爷硬是守住了这一块土地,没有离开。在那个时候,踏实的过日子是大家最大的心愿,要是能找个太平地方过日子,说什么都不愿意走了。
村子里的大家啊,本来自不同的地方。选择了这片土地后,就成为家人了。”
谁都一样,刘家的儿子也知道对土地的敬畏,但听父亲对土地的表白,体会到了他从没有想过的依赖和深情。
那么,为什么顺儿会那么向往外头呢。
“他讨厌这片土地吗?还是说,是人呢?”
自从立下了小事不许告官的规矩,又没什么大事发生,知县府大堂已经冷清了好一阵子。而就在不久前,大堂久违的热闹起来。
“是吗。你说的贼,又在哪里?”知县倒一壶茶,皱了眉头。
少年白男子道:“不知道,所以才要防备。”
知县先前不曾会过眼前这位,只觉得对方自以为施行正义的样子执拗得可怜。对方提起‘赵氏’后,也没有即刻想起来到底是谁。于是对方便说‘伏虎’,这才有了模糊的印象。他的了解也只是止于知道那是个名声不算好的名字。
“我知县还在位一天,就会保护民生一天。有贼捕快会抓,会伸张正义,无需劳烦你们了。”知县答,眯起眼。“更何况,无贼呢?”
“是你们有误会。能惊动朝廷,造成这样动静的绝非善类,格局不小,与你们平日捉的贼寇不同。而且,没有看见,不等于不存在。”对方沉着道,似无动于衷。
“说服不了人等于无故来犯,引起恐慌,顺从不了民意。百姓寄我重望,我再不表态岂不是显得我无能吗?”知县无奈的叹一口气,不肯妥协,恼怒起来,背袖,反复来回踱步。
对方拱手:“我不过是奉命行事,还请您合作。”
“若能说服得了百姓,一切都好说话。”
少年白男子陷入无言,顿了一会,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令牌。知县无心瞧了一眼,便再也移不开,他浑身一震,意识到见此令牌如见圣上,忙低着头跪下:“叩…叩见皇上……你该早点拿出来!”
“您说得对,父母官要顺民意。”少年白男子道:“可是,拿出来也不过是借皇权压制,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呢?”
回忆跳到了另外一个部分。印象里,他看到有人奔跑,还有人追上,场面一度混乱。顺儿抓着他的肩膀,带他躲到了一条巷子里。“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顺儿回应道,好奇的往外探了探脖子,然后看着他说:“你在这里待一会,我先出去看看。等我回来。”
“你要尽早回来啊,不要忘了。”他不安的叮嘱着。
菜市口成了人之所向,来的人有的敢于讨说法,有的是凑热闹,像来看午门斩首的人一样。少年白男子扫了一圈台下人,有人是一副哀怨与不满的脸孔,也有人事不关己。身前还有几名厉鬼,他们的手碰了碰身侧的刀。
“即日起,限远行和出游,若要出行须通关文牒,不得造假和违反。”少年白男子沉声道。
起先是一阵沉默,将人吞没,无人发声。正当少年白男子以为平息了民怒时,一道声音率先亮起来:“我们没做亏心事!把我们关起来,凭什么?”
放下诱饵,然后就是无数个声音,密密麻麻的像寻饵而来的鲤鱼。
“生意还不让人做啦?”
“你是谁?一个异乡人,有什么身份指使我们!”
“啧,一群刁民!”一个厉鬼摸了刀,连忙被少年白男子按住。厉鬼侧头向对方,拧起眉头说:“哈,为什么还能忍?大哥,你瞧他们话说得多难听!”
少年白男子不曾惊动,片刻后,握住一只刀,微抽开,放声道:“燕都永州赵氏,赵成渠之子赵雪杨,伏虎之首,来替民捉贼,护一方平安。”
刀是家刀,祖上传承下来的,铭刻上了赵氏的字样。而亮出家刀是为了印证身份。
听到赵成渠这个名字,人们才有了印象。人们听过他的故事,却不曾见过其真容。关于他的故事,民间流传了很多版本,有的传他率三军协助江氏争天下的威武,那是风光的前半生,关于他的后半生衍生的版本更多。因为结局在对比之下有些暗淡,更惹人遐想。
赵成渠非等闲之辈,本可以邀功,然而既没有成为天子心腹,也没有在朝野谋得官职。不久后,倒是有一个新的名字传开了,是伏虎。
不知怎的,伏虎的名声落魄。
他们未曾想的是,从他人嘴里听得的这个人,大多人以为他已经消失了,没想到已经有了后人。现在就活生生的站在眼前。
“捉贼?”众人质疑。
“贼何之有?要说有贼,也是你们是贼!”
又有人接茬:“不管你们是什么人,若是抓不到贼,还请离开!”
——本就不久留。
“令既出,不得反抗。”他的态度比以往还要强硬。
稍后,少年白男子开始注意到有一双充满杀意的眼睛,正凝视着他们。他感应到这道目光,开始提防,集中了精力,二度拔出了刀。
刘家的儿子不知道等了多久,坐在原地傻等。他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是个傻子,被欺骗了。他边想边骂起来。偶尔有几个人路过,焦急的怂恿他说:“有贼进自家门了,快点起来反抗啊,你还坐得下来?哎呀,不知道是哪的乡巴佬。”
听到最后一句话后他就气得没有再问对方的欲望。挨了一个时辰后,他再也等不下去了。他起身,瑟缩的向外走着,像见了光的老鼠。忽的听见有人大喊:“杀人了!杀人了!”他睁大了眼,被人推搡着,向前跌了个踉跄。
忙着一边爬一边捡起落地的窝窝头,顺着前爬,才捡了三个,他看见横在眼前的尸体,倒在血泊里。不,还不是尸体。隐约可见那人还在微微抽搐,直翻着白眼,只是奄奄一息,痛苦沙哑的呜咽着。
形如砧板上的鱼,鱼鳃还在动,张嘴发不出声。
惊愕之间,他翻出了刚捡回的窝窝头,果真沾了血迹。
手不住地颤抖。
他看见了黑靴子。前部是尖的,略翘起来,勾着银丝。黑靴子越靠越近,惊愕恐慌的抬头,视线由下摇晃到上,又看到了暗蓝色的衣服,左大腿边佩一只刀,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男人一边将刀合入刀鞘,一边走到倒在血泊的人跟前,屈下单膝来,低眼扫了一两下,并拢二指探人鼻息,额前垂下一缕白发。
注意到他投来的目光,男人抬首和他对视,轻皱眉。他登时心里一咯噔,恐惧直掐着他脖子,红润的容颜吓得苍白,腿上却使不上力气。
他心里的戏有很多。那瞬间,他想到了以为遥不可及的死亡,梦里等他揭去红盖头的小秀,还有顺儿那句等我回来。他忘了后来是怎么逃的,但一定是在拼了老命的跑,耳鸣得厉害。一路逃往,他不识路,到处问路挨了几日才到村子。
疾风大作,雷声清厉,天公痛快的浇下一瓢水,在庄稼地里他形如一只飘零的黑色焰火。也是在这时,他猛地一下想起来,没有等到顺儿的回来,也不知道对方是生是死。
他垂泪,想应该听父亲说的话的。人是要恪守本分的。